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病号饭里的小心思

梁可 三联美食 2019-07-30
我会深夜放毒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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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

刚跟我老公谈恋爱那会儿,两个兜里没什么钱的年轻人,偶尔也要制造点儿小浪漫,整个经济适用型烛光晚餐啥的。有一次我俩团购了一个双人牛排套餐,我选了份鲑鱼沙拉作为前菜,鱼肉是烟熏过的,半生。

吃的时候没发现什么异样,坐地铁回家的路上,才觉得胃里浊浪排空,吃进肚子的鲑鱼好像复活了一搬不甘心地拼命往上顶。 还没到站,老公就搀着我下了车。踉踉跄跄冲进公厕,我俯下身去,吐了个翻江倒海天旋地转。彻底把胃袋倒了个干净,我只觉得两股战战,脚底发软。

老公至今对那场约会事故记忆犹新,他又急又怕地在外面等我,见我撑着墙,从厕所一步步蹭出来,头发不知是被汗还是泪打湿,紧贴在脸上,居然还挤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,说了一句令他难以理解又无法忘怀的话,“真好啊,今天晚上回去姥姥要给我做面汤了。

我说的不是胡话,捂着嘴冲出地铁车厢的那一刹那我已经惦记上这碗面汤了。

姥姥的面汤是我家的传统病号饭,做法说来简单,姜丝炝锅,挑最饱满多汁的西红柿切块下锅煸炒,放一点儿酱油提味,待西红柿被爆香出汤,就加水下面。我喜欢宽汤的,我妈喜欢面足的——有经验的厨师从来不会搞错分量,那种极细极韧的龙须面,姥姥一抓就有准儿。

等到面汤顶着银丝上下翻滚,就到了最激动人心的时刻:飞鸡蛋。姥姥会根据病号的病情决定蛋花的形态和口感,像我这种上吐下泻腹胀胃软的,要把鸡蛋打散呈桂花状,入口滑爽温润,几乎不用嚼,却能熨帖肠胃于无形,如果病号处在感冒初期,不喜荤腥又要补充体力,姥姥就加双蛋,且将蛋花飞得厚如栀子,吃起来清爽弹牙,给人战胜病魔的力量。 说来有趣,当年初读韩愈笔下那句“芭蕉叶大侄子肥”,我脑海中浮现的图景,竟是姥姥飞进汤面汤里的蛋花。

有时候为了庆祝病情好转。蛋花会被升级为“卧果儿”,天津方言中卧鸡蛋的意思。姥姥卧鸡蛋像变魔术,手法极快,一磕一抖间,面汤里渐渐浮现一大朵白云,煞是可爱;趁热咬下去, 蛋清滑嫩,蛋黄绵密,口腔里还隐约升起一点让人幸福的黄油香。

我是姥姥、姥爷带大的,两位老人的好手艺构建起我对美食的基本认知。姥爷会做豪华版的面汤,不加西红柿,改以鸡汤打底,鸡肉拆骨拌面,衬些小油菜解腻,最后加一个溏心卧果儿。

整个过程行云流水,有时候我在门口巴望,看着灶台上冒出的汩汩热气,就觉得病好了一多半儿。长大之后发现,溏心卧果儿还有许多洋气的名字:温泉蛋、水波蛋、班尼迪克蛋,不一而足。电影《朱莉与朱莉娅》里,女主朱莉拉着闺蜜挤在锅前,照着茱莉亚·查尔德编写的菜谱,犹如接生婴儿一般,小心翼翼地煮出一颗完整的水波蛋。见此场景,我才意识到,当年的一碗病号饭里,包含了老人多少心思和功夫。

《朱莉与朱莉娅》剧照

02


对于不善表达的人来说,亲手烹制的饭菜大概比言语更能精准地传递情意。我姥姥当了一辈子工人,性格大而化之。在我印象中,她很少搂着我心肝儿肉地叫,但每次我生病,姥姥都会第一时间煮好我爱吃的面汤,坐在床边眯着眼看我吃完,收拾碗筷时,顺手摸摸我的前额,念一句“吃饱了喝足了,谁说我也不服了。像助人康复的咒语,又像是硬气地代我向病毒宣战。

姥爷和姥姥正好相反,为人谨慎细致,他是政工干部出身,做事一丝不苟,除了我这个捧在手心里的外孙女,他对己对人都要求极严,有时近乎苛刻。我妈说过,她不记得姥爷对她嘘寒问暖,说过什么贴心体己的话,只记得刚怀上我的时候妊娠反应严重,吃嘛吐嘛,整天直不起腰来;姥爷听说用一种叫马须菜的野菜包饺子,可以治孕吐。于是那个星期天,他一大早就蹬上自行车,直奔郊区采野菜。

回到家已是下午,姥爷没二话,抹了一把汗便扎进厨房和面剁馅,叮叮当当忙活了大半天,饺子终于上桌。“我吃了十几个吧,你别说,真没吐!” 老妈对我回忆起这段往事时,姥姥总会带些醋意地接下茬儿,“后来我也包过一次,你妈吃完全吐了,你姥爷说我包的不对,怎么就不对了?

到我怀孕的时候,姥姥姥爷都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,很少再进厨房了,我的孕妇食谱和月子食谱都是婆婆设计的。孕妇餐和月子餐可以说是高阶版的病号饭,同样要求清淡易消化,在此基础上,还要保证营养均衡。

刚生大宝的时候,我下奶困难。社区的医生推荐我喝一点鲫鱼汤试试看,我从小不爱喝鱼汤,总觉得有土腥味儿。婆婆看我犯难,用大段的葱白,大块的生姜去腥,一锅汤大火转小火反复地熬煮直到炖透,光浮沫就要撇几回。做得了,还要拿小筛子一点点捞出煮散的鱼皮和鱼子,稍放一会儿,再用筷子挑去汤上凝结的油皮,排除一切可能带着腥味的元素。婆婆也不讲那些月子里不能吃调料的老理儿,最后落一点胡椒粉提味。

等到汤端到我面前,已经是牛奶般丝滑、乳白的一碗,一口气喝下去,只觉得浑身都是暖的。但更暖的是婆婆当时对我说的话,“还是不爱喝,咱就不喝了。别太逼着自己,孩子吃什么奶都能长大。”那段日子,看婆婆每天带着花镜给我收拾鲫鱼,我妈开玩笑说,“这才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妈。”

03


升级为姥姥之后,我妈包揽了全部家务,除了做饭。她对下厨毫无兴趣,总说自己也不是不能做,但“做出来味儿不正”。饶是如此,因为我肠胃不好,她还是有两样拿手的病号饭。一曰白米粥,我妈对砂锅陶锅之类的厨具没有讲究,就用高压锅熬,最简单的白米加水,因为时间和火候的魔法,盛出来就变成粒粒开花、浓滑香糯的一碗。晾上一阵儿,白粥上会浮起一层半透明的米油皮,每次我都小心地将它掀起一角,推到碗边,留到最后才肯享用。那是整碗粥的精华所在,是治愈受伤肠胃的一记温柔的创可贴。

还有一样就是藕粉。速溶藕粉比白粥还要简易,似乎毫无技术含量,但在我家,只有我妈冲的藕粉最晶莹透亮,既不会稠到结块,也不会稀如清汤。她手里的筷子匀速地搅动,只消几秒,碗里的粉末就化成一片荷香。从小到大,每当我要喝藕粉,哪怕家里的暖瓶都是满的,我妈也会重新烧一壶开水,用新滚的水来为我冲调。“温吞水冲出来不好喝。”她总是一脸严肃地强调,好像为女儿冲这碗藕粉是顶顶重要的事。

无论面汤还是藕粉,病号饭从来不是红烧肉那般浓油赤酱、厚味重口的吃食。它们滋味清淡,却能用这淡唤醒麻木的味蕾。弘一法师对友人说,咸菜苦咸,但“咸有咸的滋味”,白水极淡,“淡也有淡的滋味”,那是得道高僧物我两忘的禅语。而对我等红尘俗世中人来说,病号饭平淡中的好滋味,无非源于两点:能吃得下病号饭的人,大抵病得不算太重;能吃得上病号饭的人,一定被厨房里的掌勺者,牵挂在心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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